摊凉工记忆（组诗）

摊凉工记忆

（一）

我用记忆打捞多年前。

我打捞起的——

帘具竹骨已经枯瘦成柴

但青春令我惊讶地质感，镀着时光的铅灰

一些苦和乐的遗漏在所难免

却总能适时地从一棵古树零落房顶

在某个夜晚独白成雨

摊凉历史是一手老茧的历史

是一群男人在各自的雨天，各自的夜里，以臂膊的酸痛

纪念十个太阳里突围

（二）

“翻帘子”。我把自己放进山岭的烟云

当我被一句部落土语唤醒

那时我已坐怀风轻

我拿出一整个花开的时节来祈福

祈福我的族人：

让坚强的力的翅羽，永远高于天际

翻帘子是在十个太阳热浪里突围

其中有很多很多的故事，还在堆积

发酵且热气腾腾

在一个春天里

我的影子与我谈着多年前的相遇

一滴酒有着庄稼的性质

黑窖泥红高粱。这两种颜色

足够临摹经纬上的北方

我不能私藏江南烟雨，这长袖善舞的姑娘

生动了一城酒香

我们不是凭栏悲秋的客。离得近的

是锹，是耙，与泥土粮食耳鬓厮磨的情话

版图上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吗

人们神态安详，古老田地是最诚实的风景

愁绪在那里显得多余

有关雨水的抒情与他们距隔遥远

他们的心里长满青苗

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吗，牧歌晒在每一片光亮里

朴实得充满草香。这些都是让人喜悦的透明啊

天空是透明的

一只布谷鸟的啼鸣也是透明的

他们和庄稼一起长在黑土地里

我们和酒，长在黑土地里

生命向一种疼痛靠拢

我被一株庄稼深深打动

是因为太阳刚刚升起

二狗家的牛跑到福贵的田里，福贵开始骂娘

田野很空旷

骂娘的声音被稀释得像很流行的歌

太阳赶来时，一株庄稼已一分为二

半截在地里，在阳光下流淌金黄色的血

福贵用目光为它包扎伤口

有一些冷在早晨的空气里吆喝

我立如瘦草。挤在靠近一株庄稼的地方

面对那样的一种疼痛

我竟然麻木不仁

    早在几十年前我已经明白，我的命运将与白云边休戚与共。那时的幸福跟温饱可以等同。始料未及的是，经过一个很短的时期，身体居然就疯长到需要制订一份减肥计划的程度。这个迫在眉睫的需求反映出白云边和时代的巨大变化。
    我思考的第一个问题是：是谁让我衣食无忧？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我穷己之力，虽两手老趼但始终未能报酒的恩德十分之一二。
酒是我的衣食父母。酒是白云边的庄稼。一滴酒是十粒高粱提炼的精华。
    《一滴酒有着庄稼的性质》是我在不由自主把酒醅“蛋团”（酿造术语）联想成土坷垃，把车间联想成后人已不能形成概念，但却在地球上实实在在存在过的“生产队”，之后而形成的分行的字。有人说，这也算是诗么？我也这么认为。
    坚定且义无反顾写下去，我很厚颜无耻地使用了只有诗歌才配用的分行。在这个使用的过程中，在我崇尚简单透明的意识形态里，我成功地把我们想象成了纯粹的庄稼人，并且进一步无可救药地把自己想象成某种植物。
    成为庄稼或者草料都是一件幸福的事，这是我思考第二个问题所得出的结论。我思考的第二个问题是：我怎样的去做自己的应做？
    在《生命向一种疼痛靠拢》中我想阐明一个观点：并不是所有庄稼都可以供人以子实，很多可能只能作为青苗或者干脆就是一株草。但这并不妨碍一个卑微生命去给一种存在赋予特别的意义。每一个平凡的白云边人都可以做到，使自己的职业生命在不同的背景下，具有完全一样重要的意义。事实亦如是。
    我把几行字誊写到白纸上，白纸幅员辽阔，而字孤伶寥落，这样就产生了大片的“空地”。这一片空间里始终有“爱”的空气在流动。
    这正是我欲以表达的主题，我藏在几行字里，热爱着家园和生活。 

霜木